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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自己的无知,
我什么都不懂。

-苏格拉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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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昌海 -

第八章

-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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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那裘姓汉子对陈垒云已无丝毫轻视之意, 如此威势却也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那劲气来势如电, 他人在马上无法闪避, 只得硬生生地把已到嘴边的客套话咽回肚里, 拔出长刀往那雪花幻成的巨刃上格去。 但此举连他自己也觉得有些荒唐, 从他眼里看出去, 那已近在咫尺的巨刃, 分明只是一堆盘旋飞舞的雪花, 中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他这一刀格去, 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在招架对方的招数, 还是在如孩童般徒劳地劈打雪花。

但这困惑只是片刻间的事, 他的长刀一触到雪花中心那看似空无一物的地方时, 手臂上登时感到一股大力袭来, 剧震之下, 长刀几乎脱手飞出。 那长刀若是脱了手, 这脸可就丢到家了, 情急之下他左手闪电般地伸出, 握在了右手之上, 双手一齐使力, 终于得保兵器不失。

照常理, 敌招既已被挡住, 此刻便该错步上前, 挥刀反击。 但那裘姓汉子却连马都还没来得及下, 陈垒云又远在三丈之外, 纵想反击也无招可使。 更糟糕的是, 那貌似寒冰巨刃的东西说它是虚, 它分明险些震脱了自己的兵器, 说它是实, 它却显然又有虚无飘渺的一面。 那裘姓汉子刚刚握稳了长刀, 手上却忽然一轻, 那明明已被挡住的 “寒冰巨刃” 竟然穿过他的长刀继续劈了过来。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 有那么一瞬间, 甚至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等回过神来时, 一片雪雾已迷住了他的视线, 狂卷而来的雪花触脸生疼, 寒气笼罩之下, 脖子上传来了一阵刺骨的痛楚, 显见是对方的无形劲气已然及体。

那裘姓汉子骇然失色, 心知以对方几乎能震脱自己兵器的功力, 那无形劲气砍在象脖子那样的柔软要害之处, 纵有金钟罩、 铁布衫一类的横练功夫也万难抵挡。 那裘姓汉子一生经历无数争斗, 死在他刀下的亡魂少说也有几十, 却从未象此刻般真切地感到死亡近在眼前。 就在这命悬一线的时侯, 却听陈垒云道了声 “承让”, 他脖子上的刺痛感觉骤然消失, 身周的寒气和空中的雪雾也随之飘散。

那裘姓汉子的脸色由白转青, 缓缓垂下长刀, 插回腰间。 方才这交手虽只不过是一招间的事, 对他来说, 却不谛于是由生到死, 由死到生走了一圈, 气力虽未消耗多少, 精力却几乎衰竭, 只觉得浑身发颤, 背上冷汗直流, 心中却有一丝不忿。 陈垒云方才的出手虽非偷袭, 但说动手就动手, 招呼打得太晚, 劲气说到就到, 出招速度又太快, 都比偷袭更出乎他的意料, 以至于连下马的时间都没有。 他既无法下马, 交手之际各种腾挪闪避的精妙身法便都无法施展, 刀法也大受影响。 否则的话, 对方武功再高, 他自信也不至于会在一招之内就落败。

但不忿归不忿, 他在江湖上也是有名号的人物, 动手不敌, 又被对方饶了性命, 无论如何是不能厚颜再战了。 只是就此出言服输, 却又心有不甘, 毕竟自己的武功尚未尽情施展。 他心中一时进退两难, 想要说几句场面话, 却不知说什么为好。 那一边, 陈垒云的 “黑吃黑” 任务虽已完成一大半, 但接下去该说什么话, 心中却也同样没底。 在他自幼学过的所有东西里, 实在找不到半点 “黑吃黑” 方面的教诲。 一时间, 两人竟由方才的刀兵相见变成了相对无语。

反倒是那余姓汉子, 此时已站起身来跑到了裘姓汉子马前, 见两人不语, 便大声道: “大哥, 这小子武功不弱, 咱们并肩子上吧!” 那裘姓汉子喝道: “退下! 还嫌脸丢得不够吗?” 说罢翻身下马, 径往来路走去。 陈垒云先前说过要夺对方马匹, 那裘姓汉子虽不愿亲口说出服输的话来, 但弃马而行, 显见已是认输了。 那余姓汉子虽是浑人, 毕竟在道上多年, 见此情状, 也明白了裘姓汉子的意思, 只得也弃了马匹, 跟在裘姓汉子后面。

两人走出了四五丈远, 忽听陈垒云叫道: “二位且慢!”

裘、 余二人停下脚步, 余姓汉子转过身来, 那裘姓汉子却并不回头, 静等陈垒云说话。 陈垒云略带尴尬地看了婉儿一眼, 欲待说话, 却不知如何开口。 婉儿轻轻握住他的手, 柔声道: “陈大哥, 婉儿一切都听你的, 咱们就这样散步不也挺好的吗?” 说完看了他片刻, 又微笑道: “都说了你做不了 ‘黑吃黑’ 的事的, 这回信了吧?”

陈垒云脸上微微一红, 心中却是一热, 婉儿的心有灵犀、 善解人意每每让他觉得心里暖暖的。 他竟习惯性地对婉儿拱了拱手, 轻声道: “多谢婉——”

婉儿一把拉下他的手, 嗔道: “说什么呢? 前两天不是才说好了谁也不许再跟对方说 ‘谢谢’ 的吗? 这么快就要反悔啊?”

陈垒云一怔, 想起去自己果然说过此话, 便轻声道: “对不起啊, 我居然忘了。”

婉儿笑道: “忘了可是要罚的, 就罚你——” 她侧头略一思索, 笑道: “嗯, 就罚你以后连 ‘对不起’ 也不许说了, 你可服气?”

陈垒云微笑着应允, 随即对裘、 余二人道: “适才多有得罪, 二位把马骑走吧。”

那余姓汉子一听这话登时喜上眉梢道: “你这小娃娃心肠倒不坏, 好, 好,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说罢打了一个唿哨, 那两匹马登时奔到他们二人身旁。 那裘姓汉子也转过身来, 遥遥向陈垒云拱了拱手, 两人上马疾驰而去。

目送裘、 余二人走远, 陈垒云叹了口气道: “我们一直走路也不是办法, 路过下一个市镇时, 就买两匹马吧。 唉, 这 ‘黑吃黑’ 的结果还真被你言中了。 不过, 连我自己都是最后一刻才改变主意不夺他们马匹的, 婉儿你怎么事先就料定我做不成此事?”

婉儿瞥了他一眼, 抿嘴笑道: “这有什么难的, 江山易改, 象你这样的好人秉性难移呗!”

“这——” 陈垒云皱眉道: “这是形容好人的话吗?”

婉儿咯咯一笑, 却不回答。 过了一会儿, 才问道: “陈大哥, 你方才所使的就是无形劲气吧? 那日我见你剑法如此神妙, 还真想象不出什么样的武功能比那样的剑法更厉害, 这回算是看到了。 不过那姓裘的家伙看上去似乎不甚服气, 莫非他还有什么手段未曾施展?”

陈垒云赞道: “婉儿你眼光很厉害啊? 我猜那裘二爷是因为被我逼在了马上而心有不甘。 武林中人与带兵打仗的将军不同, 他们虽也骑马代步, 却并不擅长马战, 一到动手时便得下马, 否则难以施展身法, 武功也要大打折扣。 那裘二爷方才便是因为人在马上, 很多招数都无法施展, 才不得不硬架我的无形劲气, 是以一招间就落了败。 不过——” 他说到这里笑了一笑, 道: “他其实也不必过于不忿。 我把他逼在马上固然让他吃了不小的亏, 但今日之大雪却是对他大为有利, 否则他连劲气的来路都看不清楚, 势必更难应付。 他若明白这一点, 心中就该释然了。”

婉儿点头道: “嗯, 那无形劲气来去无踪, 确是比寻常兵器厉害多了。 陈大哥, 若是有人用无形劲气向你出手, 又恰好不是下雪天, 你会如何应付?”

陈垒云道: “习练上乘武功的人, 都是未学出招, 先学看招, 也就是学会从对手出招的姿势中判断无形劲气的来路, 从对手功力的高低中判断无形劲气的范围。 这看招之术一旦学好, 对方的无形劲气在你眼里, 就会如寻常兵器一般, 是否下雪, 也就没多大关系了。”

接下来的几天, 陈垒云每天都教婉儿一些看招之术, 这看招之术虽大有用处, 本身却并非招数, 因此也不算是传授武功。 如此一个教, 一个学, 不知不觉又过了好几天, 这一路上小客栈虽是每天都能遇到, 却一直未曾路过可以买马的市镇。 这一日下午, 两人来到了一座陡峭的山峰之前。 陈垒云道: “按早上那客栈掌柜的话说, 过了这山峰便是市镇了。 婉儿, 我们便在此处吃些东西, 在天黑前一鼓作气翻过这山峰吧。”

他们早晨离开客栈时已多备了一只烧鸡, 此刻打算用火烤热了吃。 当下陈垒云从附近树上劈下一些粗大的枝条, 开始搭一个烤火的架子, 婉儿则在周围收集枯枝干草作引火之用。 两人分头忙了片刻, 忽听婉儿用手指着地上叫道: “陈大哥你快过来看一看!”

陈垒云闪身来到婉儿身旁, 只见她所指之处的枯草丛中竟然躺了一条三尺来长、 儿臂粗细的死蛇。 那蛇身七寸之处有一个被尖锐之物啄穿的小洞, 蛇皮已被撕裂, 裂口毛糙, 不象是兵刃所为。 两人对望了一眼, 又一齐往周围草丛中寻去, 结果在几丈之外又发现了另外几条死蛇, 最长的一条竟有七八尺长, 拳头般粗细, 死状相仿。

陈垒云沉吟道: “看样子似乎是蛇雕一类的猛禽所为。 但蛇雕虽是猛禽, 体型却不大, 一般只能捕食小蛇, 捕食时大都是抓住蛇身, 啄其头部, 死缠烂打至对方力竭为止, 吃的时候则通常是吞食, 而不会撕开蛇皮。 这里的蛇尸最长的居然有七八尺长, 蛇皮也被撕开, 若当真是蛇雕所为, 那蛇雕不知该有多大? 而且从这些蛇尸的死状上看, 丝毫没有缠斗的痕迹, 那蛇雕发起攻击时, 似乎是如武林高手般直接攻其七寸, 一击毙命, 这可当真是罕见罕闻了。 更奇怪的是, 这些蛇被杀死之后却未被吞食, 似乎那蛇雕竟是以杀蛇为乐? 这不仅大异寻常, 简直都有违习性了, 倒象是被人驯养训练所致。” 他说到这里, 神色转为凝重道: “此等猛禽若当真是人为驯养之物, 那驯养之人必定非同小可。”

婉儿毕竟是女孩子家, 胆子较小, 看到遍地蛇尸已有些心惊胆战, 听陈垒云这么一说, 更是忐忑不安, 仿佛草丛里随时会有大蛇出没, 天空中随时会有猛禽来袭, 便道: “这里看来是个凶险之地, 我们快些吃完离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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